复旦教授徐英瑾谈抖音哲学科普 ：短视频易激发受众对知识的兴趣

2022年7月,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徐英瑾正式入驻抖音,在抖音上向公众科普哲学知识。徐英瑾相信,在这个时代里,哲学科普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它能提高公共讨论的质量,帮助人们在不确定中找到灵魂的安定。对他而言,哲学科普的平台,也是他感受时代情绪、关切的平台。他说,在抖音上,他散播哲学的漂流瓶,希望让越来越多的人,体会哲学的魅力。以下是徐英瑾教授自述——

为了受众的哲学

我本科是复旦文科基地班的,那时候原本想读历史,后来发现读哲学有个好处,它对于学术的灵活性的容忍度比较高,不像历史,会钻到一个很小的领域里面去,我怕做久了就会烦,所以就做哲学了,专业方向是英美分析哲学。

当时我发现,分析哲学在西方是门显学,但在国内研究的很少。我觉得不对劲。分析哲学和与逻辑有关的基础知识是哲学的基本功,像扎马步一样。我当时还健在的导师俞吾金老师也建议我从分析哲学开始。这就是我学术上的启蒙。

现在我在抖音上做知识短视频和分析哲学看似没关系,但也有一定的联系。英美哲学在哲学文章的写作训练上,非常讲究写清楚论证,为受众考虑。它背后的基本思想是让大家明白作者在说什么。在哲学写作的训练上,也在努力地为受众考虑。当然哲学领域的受众都是受过哲学训练的。但受到这些影响,也促进了我后来往哲学科普转向。

开始思考哲学科普,是在我评上正教授之后,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稍微多一些。当时我开始思考,用什么路径做科普比较好。我给学生上课的时候已经尝试着用比较好玩的方法和大家讲哲学。之后我有一些上课的视频被人家搬到网上了,这也不是我有心的。然后我慢慢地也转向科普,到现在有四、五年时间了。

我开始做科普的时候,互联网上比较专业的哲学科普比较少,这还是有点门槛的。但专业的哲学科普非常重要。因为中国人获得了很多重要的信息,但都挑肥拣瘦,特别难啃的东西都绕过去。比如在当下的中国,逻辑学甚至不是一个普通课程,而是专业课程。这就使得很多国人的基本论证水平和网络上的讨论氛围都很差。翻开任何一门典型的逻辑学教材,里面批评的逻辑错误,指的好像就是中国现在网络世界里的现状,比如人身攻击,比如循环论证,等等。

我做哲学科普,就是希望改变大家思考问题的习惯,不是改变想法,而是让你增加一个习惯,提高大家的哲学素养,提高思考问题的能力。对普通人的个人生活,哲学素养也有它的意义。最典型的例子,你要处理一个变动时局的个人选择,你是基于逻辑论证,还是基于你四周人的七嘴八舌的说法?

在不确定的时代,和先贤打交道

同时,我的哲学科普也是告诉大家,你们思考的很多问题,很多人都思考过。你不要完全抛开古人。你想的,弄不好人家2000年前、1000年前想得都非常深。你不妨先谦虚一点,看看别人怎么说。

我曾发过一个讲黑格尔的视频,观看量不错。我发现,他们可能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客观上,也是因为现在的年轻人有很多困惑,他可能要理解、要解决,可能要上升到哲学层面进行反思。这种情况恐怕在人类历史上也并不罕见。

现在我们对未来的许多事情都不太确定,这种时候,金钱的价值是下降的,人会对金钱的意义产生幻灭感。但这时你仍然会觉得,有些东西好像是不变的。所以知识的不变性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更何况哲学有个更大的魅力,它对变化和变迁本身有更深刻的理解。

在一个缺乏确定性的时代,哲学往往有所发展。想想看中国的哲学发展的几个重要的时期。在汉代社会相对稳定的时候,哲学发展比较慢。进入魏晋南北朝以后,哲学是大发展,为什么?因为社会发生变动,大家就对原因产生了好奇,促进了哲学思想的发展。德国古典哲学发展的时候,康德和黑格尔也处在一个变动的时代。蒙田最早用散文写作哲学作品的时候,法国正在巨大的政治不安中,笛卡尔则是在欧洲的三十年战争中,当兵打仗的时候,完成了数学和哲学上很多有意思的思考。

我觉得现在可能是历史的重现。哲学往往是在变动的时代发展得很快。我自己也认为,人要在这种不安定的状态中寻找安定的最重要的方法,是寻找灵魂上的安定。而通过什么样方式能找到灵魂上的安定?要通过和先贤打交道。让大家知道他们在面对他们的时代变化时,怎么寻找那些永恒的真理。

在抖音上播撒哲学的种子

在抖音做科普,我是抱着广播种的心态,让哲学的种子能够飘散出去。抖音能够将知识以短频快的方式加以呈现,引发受众对于新知识点的兴趣,加快知识点的信息流通过程。

打开抖音,大家会有一种放松的心态。我也是。我是学哲学的,也不会一天到晚看辩论赛或者烧脑的节目。有时候我会打开视频,看美食节目,看人家怎么炒菜吃。我现在有个想法,你在放松的时候,有哲学短视频可以选择,看完了你能得到一些知识,或者一些启发,掌握一些小的论证,这我觉得就很好。

根据现在很多心理学家的记忆理论,只要你在某些场合听说一些过一些信息片段,它就会在大脑里停下来,以后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就会翻起来。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通过抖音让更多的年轻人知道哲学,让他们知道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三段论,知道各种推理的特点是什么。我放了这么多哲学名词进去,就像是漂流瓶一样。有些可能在路上就没了,但总有人会把它打开,总有人会把里面的信仔细读一遍。弄不好,就有人对这件事感兴趣了。

我自己能够在抖音上提供这种快速的知识导引,也是因为我从事哲学学习和研究时间已经20来年了,经验相对来说也比较丰富。如果不是搞了二十几年,你心里不知道该怎么拿捏通俗的语言和知识的准确度之间的一个平衡点。

抖音本身也是一个寻找心灵安宁的地方。哲学提供的服务和其他视频提供的服务,彼此之间是有关联的。哲学家会教你从一个更辩证的角度来思考快乐的本质是什么,让你知道,关于快乐的本质,古希腊的依壁鸠鲁是怎么说的。哲学也会谈美食谈衣服,但它看得更透彻一些,从更高的层次来看。

在哲学科普中,感受时代情绪

对我而言,哲学科普没有占据多少精力,它对我的研究甚至有促进的作用。哲学家思考的问题来自于时代。你只要和时代有联系,知道时代的诉求是什么,也能加深你的思考。

我经常会在抖音视频里面问一些简单的伦理学问题,让大家说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大家的直觉反应。其实同样的问题,不同文化当中的人反应是不一样的,这些都是很重要的科研材料。当然,网络上收集的资料不能直接写进论文。但能给我一些感性的了解,让我大致心里有数。

对于我的写作,哲学短视频科普也有促进作用。比如说,我最近在写的一本关于人生哲学的书,里面会提到黑格尔,他是公认的难懂。所以要把他的核心思想讲清楚,用比较通俗的语言,又要有一定的准确性,非常难。所以,我就先在视频里和大家讲讲,看效果怎么样,不行我再回来改。讲着讲着,也会促进我对原著的理解。

现在我在写一本关于日本哲学史的书。我们中国在讲哲学的时候,基本还是用中国的术语,比如阴阳五行,都不是西方哲学的概念,这两个话语体系根本融合不了。但日本人胆子特别大,用了大量的西方哲学术语,但表达的思想都是和西方人倒着的。就像是你看到日本人做了个蛋糕,你一尝,发现是一个寿司长成了蛋糕的样子,非常有意思。接下来我也会在抖音上介绍日本哲学,尝试着把这种哲学的魅力展现给大家看。